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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5日星期四

紀碩鳴:資本狂歡後的中國大拐點

《中國:奇蹟的黃昏》作者袁劍推出新書《大拐點》,揭開中國高速增長的秘密:政府和企業將本應承擔的成本推給社會,貧富加速懸殊。如今國際市場巨變,歷經權貴資本狂歡後的中國面臨大拐點。

經 濟衰退的幽靈徘徊在中國上空,烏雲壓陣,少有的經濟長盛期看到了周期的盡頭,多少令人憂慮。中國著名獨立評論人袁劍新著《大拐點》對世界格局、中國走向抽 絲剝繭後提出的警訓:「中國可能已極其接近一個大型的經濟拐點。這個拐點是由全球市場體系的裂變與中國內部的結構裂變共同觸發的。」《大拐點》從經濟社會 乃至政治的互動、從國際經濟裂變進而讓走向世界的中國難以置身度外、從一九八九年開始的北京巨變到二零零零年的中國入世,中國經濟不斷衝高的同時,也開始 了轉身拐點的軌跡。

《大拐點》由中信出版社出版,闡述中國奇蹟的歷史緣由,剖析創造中國奇蹟的那些歷史條件正在發生的深刻變化,揭示經濟 增長的蜜月正在接近終點。作者袁劍在南開大學社會學研究生畢業後,歷任大學教師、雜誌的主筆和主編,他以社會學的視野審視中國變革中的現實,自上世紀九十 年代初以來,一直以親歷者的角度,觀察、體認和思考中國的轉型,得出歷經增長狂歡後,中國經濟將不斷向下探底,難以躲避地轉入大拐點的結論。

儘 管不久前,在北京的經濟論壇中,仍有中國主流經濟學家依然高唱中國經濟能夠持續高速增長四、五十年的頌歌,除去已經增長的三十年,還有二十年的高增長期, 但近期面對中國經濟不容樂觀的形勢,發改委國家信息中心發出報告指出,中國房地產正面臨價量齊跌的深度調整,同時,歐元區經濟輕度衰退,全球貿易增長停滯 等因素下,中國經濟增長仍將延續減速趨勢,預料第二季經濟增長在百分之七點五。中國總理溫家寶也在一場地方會議上明確提到,儘管今年經濟成長目標為百分之 七點五,但仍要保住經濟成長以百分之八的步調增長,並要求立即採取措施確保經濟馬上觸底回升。

《大拐點》也顯得並不那麼樂觀。袁劍表示: 「或許,經濟增長的前景並不如我們這些習慣性悲觀派所描繪的那麼黑暗,或許,在無限可能的未來,自會開啟一道光明之門。然而,有擔當的為政者,恐怕不能以 最樂觀的情景假設作為執政的戰略基石。此時,我們更應該記住那個『狼來了』的故事。在我看來,這個古老故事的另外一層更為深刻的寓意是,不能因為一次誤 報,而忽略了真正的滅頂之災。」

經濟的增長不等於經濟發展,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羅馬俱樂部就提出《增長的極限》研究報告,高速增長帶來的 資源困境、生態失衡、環境污染,以至引發的社會危機等問題正在中國浮現。袁劍並不是最近才開始關注「大拐點」,他早前的論著《中國:奇蹟的黃昏》也是一本 關注「拐點」、論述「拐點」的著作。

中國改革的變質

接受亞洲週刊訪問時,袁劍表示,八九年重大歷史變化後,中國改革的變化是一個約束邊界的變化,「中國改革的一個轉捩點,是改革的精神發生嚴重巨變。之前的改革主要是全民參與,基層與上層良性互動構建出來的歷史運動。而在八九年之後,中國改革變成了官僚(利益集團)發起,官僚推動、官僚控制,官僚解釋、官僚(利益集團)成為主要受益者的改革。這種改革也決定了中國經濟增長的基本模式,從而也決定了今天的拐點。可以大致判斷,一九八九年就是中國大拐點的起點」。袁劍是最早提出中國官僚資本、官僚階層、官僚壟斷的學者之一。

可 以說,袁劍的新著《大拐點》是《中國:奇蹟的黃昏》姐妹篇,如果說《中國:奇蹟的黃昏》描述了「拐點」的起始,用了中國官僚利益集團的利益最大化對中國改 革動力的解釋,那麼《大拐點》以經濟增長成本的社會化,用一個大的框架來解釋中國經濟增長為什麼可以持續的原因,並告誡讀者裂變正在來到。從中國加入世貿 後的零二年開始,內外環境發生變化,「中國的改革放在全球化的環境中,增長的優勢和劣勢都被放在全球化的放大器內」。兩本書解釋目標不一樣,卻有一貫的邏 輯思考。

二零零二年,在全球化的起跑線上,高速經濟增長是全球性的,如巴西等金譩四國。袁劍認為,包括很多欠發達國家,都在高增長中。需 要解釋的是,中國高速增長為什麼會多二個百分點。他用了一個核心的概念,叫做經濟增長成本的社會化,「是把政府、企業本來應該承擔的成本推給了社會,社會 又沒有資產負債表,它是隱性的。長期把這樣一個成本剝離給社會後,企業的資產負債自然就好了,它的成本低了,利潤就高了」。

政府在社會發 展中應該有成本,比如醫療、教育,甚至住房,需要有提供公共品的義務,中國「改革的結果不僅不提供了,還把以前有的摔掉了,這些是不可能通過公共資產負債 表來反映的」。中國有能力以逼迫拆遷、破壞環境增長等轉嫁成本,也可以給企業更低的土地、水電、稅收優惠。不管是國有還是私營的,只要對GDP有重要貢 獻,政府可以大量提供土地。如江蘇一家做肉製品的企業,可以獲得很多土地,拿到豐厚的補貼,都是政府給的,這些成本可以隱藏起來,變成紅利。

高增長的巨大社會成本

袁 劍認為,假設政府比較親民,高價賣了土地,會以公共福利體現給民眾。但輸送給了個別企業,貧富差別也就這麼出來了。「權貴階層就是這樣形成的。他們得以快 速增長,是因為政府輸送了很多利益」,造成中國出現投資虛假盈利的情況。本來是高成本,現在抽離了投資成本。「在零八年以前,外部需求環境好,以低利潤的 高速增長可以找到外部增長空間,我們講產能過剩,在封閉的經濟體系,產能過剩是不可能持續的,可能二三年就見頂,市場逼你淘汰了。但中國可以持續,是剝離 了成本後的競爭優勢。」

拐點將意料之中出現,是因為國際市場發生變化,次貸危機是標誌性的界點。以美元為主的全球體系處於一個巨大變動或 者解體,新的全球體系正在醞釀之中。袁劍的判斷是以美國為主的全球體系在向新的體系轉變。這樣的基礎下,全球經濟增長的基礎,包括中國經濟增長的基礎都發 生了新的變化。「大拐點的國際大背景就是這麼來的」。

零九年,面對全球金融危機,中國政府用四萬億(約六千二百五十億美元)財政刺激經 濟,袁劍說,其實政府也不知道後面的負面效果。「當局在賭博,賭的是全球體系沒有破壞,美國只是暫時的危險,歐洲的危機還不會出現,他們沒有看到這是一個 歷史性的變化。這個拐點不僅是中國的拐點,還是世界性的,不是一個短期的,而是全球體系的拐點。」

當局打的算盤是把經濟刺激起來,過兩年 外需再起來,中國又可以回到黃金增長期。「他們想的太好了。沒有意識到外需的萎靡是長期的,甚至還有更壞的情況出現。當局沒有戰略性的眼光看到全球的增長 遭遇到不測。三年後,美國還沒有恢復,歐洲更加糟糕。我的判斷,還會有更壞的情況出現,歐洲有內部抗衡吸納能力,倒是新型市場國家從來沒有遇到過,更大的 危機是以中國為主的新型市場。中國的貸款、貨幣量的增長是金融史上的奇蹟,巴西、印度也有這樣的情況。」

當今世界沒有一個政治體制可以容 忍深度蕭條。面對深度蕭條的考驗,袁劍認為,最脆弱的還是中國,中國的政治社會、經濟體制完全是為高速增長服務的,不是為了應對危機的。「為了高速經濟增 長,可以賣土地,我把你的房屋拆了,但不准你有話語權,這個體制完全是剛性的,沒有設計要應付意想不到的危機來解決社會問題,來解決民怨及各種政治訴求的 問題。用經濟增長來擺平一切,這樣的增長是沒有道德支持的。最重要的更是它的價值理性失去了,增長就變成無源之水。」

本來 就產能過剩,還大量的信貸擴張,導致更多的產能過剩。如今,中國經濟保衛戰又一次打響。五月二十四日,走出國務院發改委大門,手捧剛獲批的七百億鋼鐵項目 文件,湛江市長王中丙情不自禁地低頭親吻還散發著墨香的那幾頁紙。湛江人從三十多年前就追逐的鋼鐵夢,今天得以夢想成真。

這一天,與湛江 鋼鐵項目獲國家發改委核准的同時,相距湛江不遠的廣西防城港鋼鐵項目、河北遷安的首鋼遷鋼項目都夢想成真。國家發改委官網「項目審批與批准」欄還顯示,僅 五月二十一日一天就有百多個項目獲得批覆。而前一天,國務院常務會議分析經濟形勢,部署近期工作。會議指出經濟下行壓力加大,應把穩增長放在更加重要的位 置,被市場稱為「新四萬億」再臨。

應對零八年金融危機,中國曾推出四萬億的經濟刺激計劃,這些項目多涉及鐵路、公路等基礎設施項目建設,雖然大規模的投資提振了中國經濟增長,但四萬億也被認為是後來物價上漲的主要推手。為嚴控產能,零九年國家曾正式發文三年不再新上鋼鐵項目,如今形勢逆轉。

袁 劍批評,這樣的大幹快上是不可持續的。如南京又在醞釀建一個六合機場,「已經新蓋了一個『揚泰機場』,又在附近蓋一個。投資要產生回報的,你的財政收入不 僅要支付建設,而且還要支付他的營運,導致你根本沒有現金流,這樣的建設是不可持續的。」政府本來就負債累累。袁劍計算,華東某市一個區有八百六十億元的 負債,可支配財政收入僅一百二三十億元,按百分之八的貸款成本,就是六十多億。加上財政收入不固定,經濟一不好,財政收入成非線形下滑,會帶來一系列問 題,包括基建爛尾,曾經推動經濟增長的投資會垮下來,然後形成下滑的正反饋,「這樣的拐點令人憂慮」。

《大拐點》分上、中、下三篇共十二章,前二篇是袁劍多年觀察撰寫下的思考和觀點,有些已在報刊刊出。第三篇是全新的思考,袁劍說,中國新一輪的社會反向運動,從政治經濟學角度講,拐點已經開始了。加上全球體系的崩潰,外部體系和內部體系共同觸動中國經濟的大拐點。

袁劍提出的「反向運動」主要歸納在第三篇中。「中國正在進入一個成本不斷上升的時期。與前面數十年中國成本所受到的嚴重壓抑相關,反社會的覺醒以及由此而產生的社會反向運動構成了這種成本上升的內在歷史動力。顯然,這是對前面數十年中國轉移各種成本的一種補償。」他得出結論:「這種歷史周期一旦開啟,將不會在短期內終止。」

八 九年以後,共產黨的執政合理性就是給大家分一塊經濟高速增長的餅,讓社會懷抱希望。袁劍說:「前十年還有這樣的期望,有這樣的感覺,後十年就沒有這樣的感 覺了,再高速增長和我也無關。老百姓說是被增長,經濟高速增長沒有看到執政的合法性,反而我們看到的是,在這個增長過程中大量的社會問題的產生,搶地、壓 縮公共品、各方面的壓榨。以前你可以畫一個餅,十多年前還有效,現在根本沒效,增長的是貪官污吏。老百姓不是可以在迷惑中做一輩子夢的。中國夢應該有一個 兌現表,不能遙遙無期。」

經濟增長越快,剝奪的越多,社會民怨越大。袁劍提醒政府,要騰出手來搞社會建設,做政治改造轉型。這樣才能為應付政治和經濟危機作些準備。中國是個剛性社會,如果經濟危機蕭條下,甚至長期蕭條的話,脆弱的社會無法承受。


亞洲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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